李一般很嗜学

春困秋乏夏打盹,睡不醒的冬三月。

他的怪癖 八

       俄国人走了之后,他看着显得更加开阔的房间,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特立独行。

       如果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,那他其实更想在一辆车上了此余生。四个轮子任意奔走,一个铁壳围成一个小空间,挡开风雨沙尘和其他生物。不能招摇,越普通越好。只有普通才便于隐匿。在车上睡觉,在车上吃饭,把车开到阳光充足的地方打开天窗日光浴,开到安静的地方拉上遮阳帘看电影。

       他从一场发呆中回过神来,觉得大概是该出去走走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他之前不喜欢旅游。旅游总是很麻烦。

       收拾行李麻烦,做攻略麻烦,拍照片麻烦,带特产麻烦,找纪念品麻烦。   

       后来就喜欢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不再收拾行李,什么东西都在当地买;他不做攻略,决定好目的地就订酒店,到当地随便走进一条小巷子吃饭,吃饱了要么回酒店躺着要么遛弯;他不拍照,觉得自己拍的照片肯定没有旅游局宣传照好看,最后干脆连景点也不去了;他不给别人带特产,因为压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;纪念品还是得找,不找心里刺挠,他害怕自己有一天全忘记了。

       一开始选了特色摆件当纪念品,发现问题比较大。其一是很难比较哪个特色摆件更特色,其二是带回家占地方,还要负责擦灰。

       只好换成明信片。明信片能放在小盒子里收藏妥当。可以请当地人在明信片上用当地语言写好祝福语,再寄往他家,他不记得的事情,邮戳帮他记着。可惜天有不测风云,跨国信件风险大,寄送过程中明信片几乎全部遗失。

       那跑步打卡吧。每到一个城市都打开跑步app跑上三公里,记录地点路线。但他运动时连头发都不想带着,何况手机手表呢。另外他对app也有一种排斥感,app总会暴露一些个人信息,比如搜索湿疹风疹荨麻疹,app就同步推送尖锐湿疣的治疗方法,他感觉到被冒犯;app的运作团队一旦跑路,使用者的所有记录都会变成挣脱引力的碎片,在无边的数据太空里浮游,很难再次打捞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想来想去都不行。他忽然发现纪念品是一种仪式,让旅游变得郑重其事。乐趣恰恰消磨在把旅游太当个正经玩意儿。

       最后他决定每到一个地方都随手捡一粒细小的东西,用胶带粘在手机壳上以便携带保存,等回到家里转粘在一个本子上,注明来源。

       女舞者的腰身纤细,上下围显著,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,水蛇一样和男舞者腰胯相贴。中间看见风姿绰约舞者脚下一滑,又处变不惊地迅速地掩饰过去,职业修养极好,表演经验丰富。他便在表演结束后走过去察看,捡起众多作乱的沙粒中的一粒,放进收藏,标明来源:阿尔卡萨尔巴恰塔舞者脚底打滑的始作俑者。

       路遇一位顶着一头狂乱黄毛的青年,那错综复杂、此起彼伏的发丝让他想起一句诗:“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,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,方向。”他竟有些感动,走上前找着借口询问能不能摸一摸那头发;正想蹬鼻子上脸,再商量商量能不能拔一根分叉分成一朵合欢花的头发带走时,忽然从发间扒拉出一颗黄亮的毛囊油脂粒。他不动声色带走,放进收藏,标明来源:涩谷视觉系青年头皮上未开掘的宝藏。

       薄如蝉翼的牛肉盖在面上,葱花青翠汤色清澈,第一口汤喝进嘴里却辣了嗓子,他咳到几乎流泪,分辨出味道后他向店家要了一点磨得稀碎的黑胡椒,放进收藏,标明来源:兰州拉面催人泪下的秘密竟是它!

       天桥下有学生扎着堆,一个学生向他走过来说些什么。学生似乎不会英语,两个人比比划划鸡同鸭讲,他在会晤将要结束时,顺手从学生衣袖上拈下一小点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花药,放进收藏,标明来源:暹罗广场学生袖间的风流种。

       在旧书摊翻开一本边角磨损的书,和一只死相惨烈的蠹虫不期而遇。他看看它尸体周围的一圈黄渍,拿了一张纸巾把它捏出来带走,放进收藏,标明来源:塞纳河岸千钟粟喂不饱的饿死鬼。

       ......

       这是他最离经叛道的收藏,他轻易不会打开,平常刻意忘记,不然他怕自己被这些心血来潮收集的恶心东西逼成失心疯。

       这仿佛是他用力过猛的一次尝试,面对着交情甚浅、再也不会相见的陌生人,就有勇气去做一些他原本绝对不会做的事情,意在证明他也可以接受混乱和无规律可循的事物;他的那些形似病态的选择确实是可以戒除、受他控制的。

       像是一幅特殊材料的抽象作品,像是一场沉默的爆发,像是一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行为艺术。

       他规定在每一个目的地至少待够十天,直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有了固定的偏好,直到某一家饭店老板把他当成熟悉面孔,直到店里的熟客看见他进店门会跟他点头示意的时候,再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从此他乡都成了不会再重游的故地,身后也都是不用再联络的旧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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